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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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訪談結束,不過三點出頭。

然而二人並沒能順利回調查總部。

剛離開病房沒幾步,一陣嘈雜的喧鬧聲便擋住伏城和老約瑟夫的去路。

“先生,您不能這樣。”

“先生,這裏是醫院,請您保持安靜,否則我要叫保安了。”

“快叫保安上來!”

人頭攢動中,數位戴著白色護士帽的女護士紛紛張開手,阻攔一個黑發黃皮膚的亞裔面孔男子。這男人有著一頭淩亂的頭發,穿著洗的發白的淺色西裝外套,他擡起頭露出疲憊的眼,一根根血絲從眼球裏綻開,仿若驚惶而暴躁的野獸。

他不管不顧地向前沖著,幾個女護士根本攔不住他。

又或許她們根本沒特別想攔。

身為軍人,伏城下意識地審視暴亂的現場,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那幾個女護士從未觸碰到這男人的手臂上。一條條手臂只是虛浮地擋在前方,完全沒使上勁。

是因為芬蘭人不喜與人肢體接觸,還是在等保安上樓?

又或者,還有其他原因?

這男人眼看就要沖到走廊盡頭的那間單人病房,他忽然停下腳步,看向一旁的伏城和老約瑟夫。當視線真正對上後,這雙疲憊的眼底沈寂著的濃烈的悲傷,瞬間灼傷了老約瑟夫。

老約瑟夫擁有著豐富的飛機事故調查經驗,幾乎是一瞬間,就明白了這雙眼睛背後的故事。

過去二十多年裏,他曾經看到過無數雙這樣的眼睛。

有男有女,有老人有孩童。

或是噙著淚水,或是強忍悲痛。

但從來沒有變化的,是在那眼底的深處,一片被絕望吞噬的無盡的荒野。

老約瑟夫正要開口,男人先說話了。他說著蹩腳的英語,手舞足蹈般地指著伏城和老約瑟夫胸前掛著的證件:“你們是調查人員?結果、結果出來了嗎?是那個魔鬼嗎,是他,是他害了所有人,是他害了所有人對嗎!”

老約瑟夫瞠目結舌,不知道他在說什麽。他甚至不知道,自己到底哪裏激怒了這個奇怪的男人,在看到自己茫然的反應後,這男人臉上的悲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濃烈的恨意。這股強烈的仇恨令他表情扭曲,明明老約瑟夫比他更加強壯,卻被他瞪得向後退了半步。

男人猛地伸出手,一把拽向老約瑟夫胸前的證件:“你們還在磨蹭,還不懲罰那個殺人兇手,你……”

一只勁瘦卻有力的手臂疾如閃電,輕而易舉地擒住了他的手肘。右手反手一抓,纏住男人的手腕,再反背向後。男人吃痛地驚呼出聲,伏城面不改色地將人摁在墻上,膝蓋一壓,死死扣住。

一套動作如風般迅速,連離他最近的老約瑟夫都沒反應過來。

只聽伏城神色平靜地開口了:“山田先生,在調查報告出來前,沒有任何人是殺人兇手,也沒有任何人需要受到懲罰。”

正巧兩個保安氣喘籲籲地從樓梯爬上來,伏城以掌一推,將山田和也推到這兩人的面前。

“帶他走吧,這裏是醫院。”

黑發年輕人長著一副清冷淡薄的眉眼,卻壓迫得在場沒人敢出聲。

***

離開醫院,老約瑟夫依舊心神不定。

緩過神後,他看向伏城:“雖然我猜到那人是JL917遇難者的家屬,或者有可能是幸存者之一,但是伏,你居然認識他,知道他的名字?難道他在什麽時候說了自己的名字,而我沒註意到嗎?”

伏城溫和地笑道:“來芬蘭後我把EASA已有的調查報告都看了一遍,上面正巧有幸存者和遇難者的名單,及其家屬的大概信息。”

老約瑟夫驚駭道:“所以你全背上了?”

伏城:“……”

“老約瑟夫,我只是個普通人,不是過目不忘的神童。”

老約瑟夫心想:就你剛才那手,普通人?呵。

兩人向地鐵站走去。

伏城:“我記得他,是因為山田和也不是普通的幸存者,他還是遇難者家屬。”聞言,老約瑟夫看向他,“JL917,座位號78A、78B。78A座位上的乘客叫山田和也,78B叫山田亞美。12月14日,兩人在東京新婚,19日踏上蜜月之旅,來到芬蘭,想看看北極村,聽說那裏是聖誕老人的故鄉。”

老約瑟夫嘴唇微張,他從記憶的角落裏想起了曾經看過的那份幸存者資料。

良久,他喃喃道:“登機後,山田亞美想坐在窗邊看風景,便與自己的新婚丈夫換了座位。墜機時,飛機左翼被地面折斷,連帶左側一列靠窗的座位全部被牽扯斷,78A座位也飛出機艙……78B座位完好無損。”

幸存者的訪談資料全部有錄音保存。

當翻閱這些資料時,調查人員有時會同時聽取音頻。

那段撕心裂肺的痛哭給老約瑟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那男人撕扯著嗓子,喊著新婚妻子的名字,還有她肚子裏尚未出生的孩子。

***

像山田和也這樣,認為這次日航JL917空難是場蓄謀已久的人為自殺事件的人,不在少數。

大多數幸存者都回到日本,還有少部分留在赫爾辛基。

他們在萬塔機場不遠處為遇難者建了座紀念碑,白色的石碑下,每日都有人送上沾著露水的鮮花。

芬蘭從未發生這麽大的空難事故,媒體的報道從事發當日至今,沒有停息。

誰也不知道記者是從哪兒得到的機務人員資料,三位負責駕駛飛機的飛行員中,最惹人註意的就是副機長前田翔介。

巨額債務、感情破裂……

每一條都可疑至極。

偏偏當日的執飛機長就是他。

正機長負責協助他飛行,以及無線電通訊。

媒體大眾的懷疑並非空穴來風。在“燃油用盡”被排除的情況下,第一,事故當天是赫爾辛基難得的好天氣,天氣原因造成空難的可能性幾乎於零;第二,麥飛F435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生產的大型客機,也是最安全的飛機之一。執飛二十多年來,從未發生過引擎熄火無故事件,所以飛行系統出錯的可能性也極低。

除此以外,只剩下人為原因。

一個想要自殺的副機長,被債務和未婚妻逼上了絕路。

恰巧,拋棄他的未婚妻也在這架飛機上,那麽帶她一起去死,再拉上兩百多人陪葬……

這個理由多令人信服。

全世界只剩下一個人還願意相信他。

那就是山下蕙。

伏城忽然意識到:“所以UAAG才會來這裏?”

老約瑟夫的腳步頓了頓,這個美國小老頭笑瞇瞇地看向他:“UAAG是受歐洲航空安全局邀請來的。不過咱們得快點查出真相了,芬蘭的酒可真是太難喝了!”

回到調查總部,兩人剛剛踏入,就被一層的景象震懾到了。

調查總部的一層原本是空置的,像個大倉庫。如今裏面被塞得滿滿當當,能看出具體模樣的是四個破損不堪的發動機,還有一些發動機零部件在墜機時散了滿地,如今也被收集起來,分門別類地放在一張張桌子上。

伏城身材削瘦,還算出行無阻。

老約瑟夫就不行了,他有一個大啤酒肚,側著身子才能勉強穿過這麽多桌子。

回到二樓,老約瑟夫:“下面怎麽回事?四個發動機全從EASA拿過來了?”

Lina笑道:“和你見到的一樣。天氣原因暫且不提。人為原因,等明天麥飛用專機把黑匣子送過來後,讓蘇飛修覆完成,就可以知道駕駛艙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。而飛行系統的問題,Reid說,讓我們查發動機的事,所以這才發動機的所有部件都取了過來。”她眨眨眼,“一層空了那麽久,就是在等發動機。”

一道清冽的聲音響起:“為什麽不查電傳系統?這是四臺發動機同時熄火,不可能是發動機本身的問題。”

“因為你覺得四臺發動機不可能同時出錯?”

身子一僵,伏城緩慢地轉過頭。

他看見了那個男人。

那男人站在樓梯口,身體右傾,微微靠著扶手,雙手抱胸,似笑非笑地看他。

沈默只有兩秒,但是四目間的對視,卻恍若一年。

伏城聽見自己這樣說,語氣肯定又堅韌:“是,EASA之前的調查報告也只是簡單說明了發動機的破損情況,沒有從發動機下手。”

他在反駁卓桓。

卓桓輕輕笑了聲,走上前。他一步步地靠近,伏城也不知怎的,一下都沒動,就站在原地。

當這人站到他面前時,他下意識地想擡起頭,可剛剛擡起一點,就被卓桓一手按在頭上,又按了下去。

修長冰冷的手指穿過發絲,擦過頭皮,僅僅一瞬,刺得他渾身發麻。

卓桓收回手,繞過他,漫不經心地走過去。

“所以他們查不出來。”

“查發動機。至於原因……”

“飛機設計師的直覺。”

“哦對,這是獲得了萊特兄弟獎章、並擁有馮卡門獎提名的飛機設計師的——”

“直覺。”

調查總部有一瞬的安靜。

說完這些話,卓桓再沒開口,他走進實驗室。開始化驗剛從發動機上拆下來的金屬材料。任憑別人怎樣吵鬧,他都恍若未聞。

良久,蘇飛:“臥槽,裝逼裝成這樣,我也想學。”

老約瑟夫哈哈一笑:“Reid一直這樣,狂妄自大,目中無人,你別和他計較。”這是在向伏城解釋,剛才卓桓沒刻意針對他,只是這個家夥天生脾氣臭。

聽到老約瑟夫這麽形容自己,卓桓終於有興趣擡起頭,施舍了他一個冷冰冰的眼神。

老約瑟夫攤攤手,示意自己立刻閉嘴。

除了Lina,UAAG其餘幾人和調查總部的工作人員一起下了樓,開始重新檢查發動機零件。

蘇飛湊到伏城身邊,碰了碰他的手臂:“我覺得你說得對,四個發動機要壞也不能一起壞啊,是RIP腦子有問題,獨裁還不讓人質疑。”

伏城始終低著頭,不知在想什麽,也不回應。

蘇飛撓了撓腦袋:“你說,發動機要是一起壞,能是哪兒壞了?”

“伏城?”

就在蘇飛以為他不會回答時,伏城:“先從金屬疲勞查起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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